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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簪沉(上)

他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兕子出生时,母亲将将年过三十,皱纹也缓缓爬上了她的面容,她似乎褪却了青年的燥烈同戾火,渐渐变成了一个温蔼平和的妇人,尤其是对兕子,兕子三岁以前,母亲都将襁褓绑在背上,走到哪里带到哪里,饿了便放下来抱在怀中亲自哺,她一哭,母亲就晃着她,唱着学来朔北的民歌小曲哄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哦,囡囡乖……不哭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是母和养娘们喂大的,没有吃过母亲一口,小的时候,除了缠足那几年,她也不爱抱我,我们在临安时,她从不唱歌,如果我学着女婢们唱的山歌渔曲哼了两句调调,就一定会挨巴掌。

        弟妹出世以后,那以后,母亲倒也不很打我了,只是不知何时她看向我的目光变得冷漠,甚而还有些隐约的忌惮,自从我“谋害”弟妹未遂,她就不许我近那两个孩子的,有一回我看着寄被厨房的烟气呛得可怜,将他抱去门外透了透风,回来时母亲急疯了,如果不是有人拦着,她简直要将手里的菜刀扔向我。我看着寄和兕子偎在母亲怀里亲昵撒,我想——大抵我真的是养不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天葵初至的时候,我吓得半死,日里魂不守舍的,险些熬糊了一锅粥,事的厨娘看见我裙裳透出来的血迹,教我去换衣裳,我十分惊恐地背过去,她才有些讶异地看向我: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一回么?你娘不曾教过你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说着瞥了一眼背着兕子在灶台前忙活着切菜的我的母亲,母亲一切菜,一晃着背上的襁褓哄兕子,一又叮嘱守在侧巴望着的寄拾掇起地上的果——好一派其乐,好一派不亦乐乎。厨娘的眼光未多停留,就唤过一个年纪略长于我的女婢附耳叮咛了几句,让她带我去换了衣裳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少年时习得的关于关于妇人月事的经验,全都来自于那个带我换衣裳的名唤荣儿的女婢,她很是细致地教给我如何绑月事带、如何清洗、如何晾挂等极其琐碎的事情。当我满面忧忡地问她我会不会死掉时,她扑哧一笑:

        “自然不会啦,不过你要小心,不要教男人碰你的子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说着神神秘秘地凑至我耳边,悄声

        “会有娃娃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每想起这句话,看着终日缠在母亲左右的寄和兕子,顿觉心里五味杂陈。

        将来总有一日,我也会嫁人、生子,纵然父母不提,主家也会有安排,将我与某个朔北的隶臣一般生凑在一,我们的子女也会像芸芸的牲畜一般被喂大,成为将军府新一代的子。听了荣儿的叮嘱之后,我反倒开始留意朔北的的男人们,偶然有机会到前边送东西,我便偷偷将母亲抹在我面上的灶灰洗去,躲在墙后偷窥那些送往迎来的宾客,大无非是些披甲佩刀的武人。我细致地观察他们着甲片的式样,却发现最尊贵的明光甲与末等的木甲也并没有什么分别,这些出生入死、刀血的汉子并不似江南临安的琢玉郎,他们生得高大健硕、孔武有力,绝不会谈什么辞章风月,也不会念什么诗云子曰,贵人尚且如此,我一个女,又侈谈什么诗书礼易呢?

        有一回送糕果去小娘子房里时,我无意中借着娘子房里的铜镜窥清了自己的形容,朔北的霜风肃雪终然在我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,镜子里站着的是一个枯瘦矮小、衣衫破烂、双目空茫、两颊皴红的女,我低看着自己形如大船的两只布鞋,与娘子裙边出的一点尖尖小莲实在是相形见绌。那时我不过十四五罢了,若养在临安的春水里,该是最好的年纪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惊惶地跑回到厨房,看见母亲正背着兕子办完差回来,她将兕子放在灶台上坐着,拍拂去她上和虎小帽上的雪花,搓热了掌心抚揾着她的脸,又轻轻握住她的双耳。寄也踩着小杌扒着灶沿,朝母亲和妹妹伴着鬼脸。放眼望去,满室里都是如我一样满脸满腮冻得紫红的女,只有寄和兕子的脸上都没有皴红,耳朵上也没有冻疮——我看着他们,愣了一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还呆着什么,把地扫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母亲瞥向我,淡声叮嘱了一句,我低低“嗳”了一声,兀自去门后拾了笤帚。

        转眼兕子四岁,到了临安的世家小女孩们缠足的年纪。这三四年间,母亲见我不曾再对弟妹动过什么歪心思,也渐渐放松了警惕,有一回兕子独自坐在土榻上,我坐在小杌上轻轻捉起一只她踢打晃动的小脚,见她玉雪可爱,忽而起了逗弄的心思:

        “囡囡,姐姐给你裹小脚好不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是裹小脚呀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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